基督的每一件事都令我惊讶:他的灵令我敬畏,他的意志令我大惊失色,世上无人能与他相比,他实在是独一无二......我在历史中想找与耶稣基督相似的一个人,却寻找不到。我也找不到任何事情能像福音一般,在历史中、在人类中、在世代中,或在自然中,我都无法找到一件能与福音相比,或是能说明福音的事情。在耶稣的身上每一件事都是不寻常的。
——拿破仑(Napoleon)
使徒行传只用一句话就匆匆地把耶稣的一生带过,从降生一下子就跳到死亡,下到地狱然后升上天堂。噢,这是否忽略了什么事?在借着童女玛丽亚出生到被巡抚彼拉多拿下受害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不知为什么,耶稣三十三年之间所言所行被搁置一旁而直接解说他的一生。他在地上是如何使用他的时间呢?
我在主日学中的记忆,反而妨碍我努力想象耶稣每天的生活。因为在主日学中,他好象成了没有生命的走马灯画,他一会儿教训人,一会儿又抱着一只羊;现在他跟撒玛利亚妇人说话,一转眼,他又跟一个名叫尼苛德摩的男人交谈。最多是从门徒的小船在蔚蓝的大海上浮沉这幅画中,看到一点行动。我记得耶稣在圣殿里手中拿着一根鞭子的情景,但是这幅画和我所知道的耶稣很不相配。我从来没有看过他在宴席中的图画。我可能从主日学中学到一些有关耶稣一生的事迹,可是对我来讲,他还是那样遥远,那样平淡。
对我而言,关于耶稣的电影倒能帮助把他活生生地表现出来。其中有一些影片,像珍芬尼所拍摄的《纳匝肋的耶稣》,这部影片极力想要复制合乎福音书记载的情况。和安静的走马灯不一样,电影把耶稣的行动表明出来,这些行动都是在一大群难以控制的观众面前,他们彼此拥挤,期盼能有好一点的角度来观看耶稣,也有一些人把他们的要求带到耶稣面前。
当我观赏这些影片之后,再回来看福音书时,我试着把我自己摆回到我所熟悉的角色——记者,也许应该说是第一世纪那时的记者吧!我会站在边缘,详细地聆听,记笔记,希望在我有关耶稣的报导中抓住一些特点,同时也发现他在我个人的身上也有一些影响。我看到了什么?有什么会令我印象深刻?有什么令我不安?我怎么才能把他介绍给我的读者呢?
平常在我报导一个人的时候,总是先从他的外貌介绍开始,可是这在耶稣身上是行不通的,因为没有人知道他的长相,最早有可能是耶稣的画像是第五世纪的作品,而且还都是一些想象的画,在此以前希腊人把他描述成一个没有胡须的年轻人,好象他们的亚波罗神。
主后1514年,有人伪造了一份文件,说是接替彼拉多作罗马巡抚的帕琉斯·兰特勒斯(Publius Lentulus)所写的,在这份文件之中有一段对耶稣的描写:
他身材高大,健美,平易近人又令人尊敬,他头发的颜色是无法形容的,略带卷曲,很像纳匝肋人所流行的发型,还有一点留海。前额很高,又宽大,他的面颊没有皱纹,俊美而带红色。他的鼻子和嘴巴绝对的对称,他的胡须和头发的颜色相配,在下额下有一点分叉,眼睛明亮,湛蓝清澈......
这种描写和我小时候教会小泥墙上的油画很吻合。这份伪造文件的下一句话就露出马脚:「没有人看过他笑!」这个作者有没有读过我所读的福音书呢?在圣经中对耶稣肉身的长相,没有用一句话来描述,可是却提到他在婚宴中行了第一个神迹,给他的门徒起了一个俏皮的小名,并且得到「贪酒好食的人」这样的名声。当那些虔诚的人批评耶稣的门徒在属灵的操练上不严谨的时候,他的回答是:「新郎和陪伴的人同在的时候,陪伴之人岂能禁食呢?」耶稣大可以用许多其它的形像来描述他自己,他却选上一个快乐新郎的角色,而且因着他使得整个婚宴都是喜气洋洋的。
我有一次放了十几张艺术幻灯片,这些幻灯片是以不同的形态来描述耶稣——非洲人,韩国人,中国人,然后我问,在他们心目中耶稣的长相如何。几乎所有的人都认为他身材高大(第一世纪的犹太人不大可能高大),大多数的人说英俊,并且没有一个人说他超重。我放了一部英国广播公司制作有关基督平生的影片,由一个矮胖的演员来演耶稣,我们班上有一些人就很受不了。我们还是喜欢一位高大英俊,特别重要的是「瘦」的耶稣。
第二世纪的传说相信耶稣是一个驼背的人。中古世纪,许多的基督徒相信耶稣受痲疯病之苦,现代大部分的基督徒对这一类看法不是厌恶就是认为是异端,难道耶稣不是人类中一个完美的标本吗?然而在整本圣经中,我只能找到一处描述耶稣肉身的经文,是在基督降生以前几百年所写的:在对依撒意亚的素描里,也是新约圣经引用在耶稣生活中的经文:
「许多人对他惊讶厌恶——他的面貌比众人都丑,他的形像比世人都枯槁(原文另译)......他无半点美丽或是尊贵能吸引我们,按照他的外貌毫无令我们羡慕之处。他被人鄙视及厌弃,是忧患之子,多受痛苦,他被人鄙视到一个程度,人们都掩面不看,我们也不尊重他。」
因为福音书在这方面的沉默,我们无法确实知道耶稣的长相,我相信这是一件好事。我们对耶稣那些迷人的想法,其实反衬出我们自己远多过想象耶稣。他没有什么特殊的光芒。施洗若翰承认,若不是特别的启示,他基本认不出耶稣。根据依撒意亚书,我们不能说是他的美丽,尊贵或是其它外貌上的事造成他的吸引力。真正的关键是在别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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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越过耶稣肉身的外表来看一看他是怎样的一个人,他在个性检查表上会得到什么分数呢?
我从小到长大,心目中耶稣的形像和福音书中所显示的个性是颇不相同的。我心目中耶稣的形像和一些好莱坞的影片中的耶稣差不多。在那些影片中,耶稣平静又毫无表情地念着他的台词,他毫无困难地冷静地走过生活中各样混乱的环境,没有事能使他惊慌,他从容不迫地把智能流露出来。简单地说,他就是一个没有情绪的耶稣。
相反地,在福音书中,我们看到的耶稣却充满了对民众的吸引力,人们可以连续三天没有食物坐在那里,就是要专心地听他说话。他似乎是既兴奋又冲动「被怜悯所感动」或是「满了同情」。福音书中呈现出耶稣许多情绪中的反应:突然对一个患麻疯病的人发生同情,因门徒的成功喜乐溢于外表,对冷酷的律法主义愤怒地爆发,因不接纳的城市而忧伤,以及在革则马尼和十字架上那些可怕的呼喊。他对个人似乎有用不尽的耐心,但是对机构和不公义却毫不耐烦。
我有一次去参加一个男人的退修会,这是一个专门为了帮助男人从典型大丈夫的束缚中解放出来,能够活出自己情绪的聚会,当我坐在小组讨论中,听到许多男人讲述自己如何挣扎来表达自己的情绪,而期盼能有贴心的关怀时,我明白耶稣所活出的才是真正的大丈夫。而十九个世纪以后的今天,大部分的男人还在挣扎。至少有三次耶稣在门徒面前哭泣,他既不隐藏他的恐惧,也不迟疑要求别人的帮助。在革则马尼园里,他告诉门徒:「我心里甚是忧伤,几乎要死。你们在这里等候和我一同儆醒。」今天有几个强人领袖会露出自己的弱点呢?
耶稣和我们认识的大部分的男人不一样,他很喜欢称赞别人,当他行了神迹以后,他常常把功劳归给接受祝福的人,说:「你的信心救了你!」他称呼拿但业为「一个真以色列人,他心里没有诡诈。」对着施洗若翰他说:「凡妇人所生的,没有一个兴起来大过施洗若翰。」连凶暴的伯多禄他也改称为「盘石」。当一个畏畏缩缩的女子在爱中过分奉献的作法遭人批评之时,耶稣也为她辩护,而且说她慷慨的故事会流传到永远。
福音书让人看到耶稣遇到人就可以和他们建立起亲密的关系。不论是和井旁的妇人,花园中的宗教领袖,或是湖边的渔夫,耶稣总是能揣摸人心所思,几句短短的交谈,就能使人们推心置腹,坦诚直述自己内心的秘密。那年代的人对拉比和圣洁人大多是敬而远之,然而耶稣却能吸引出人内心的饥渴,甚至使围绕他的群众拉一下他的衣角也好。
小说家玛丽·高登提到耶稣对妇人和孩童的敏感关心是吸引她的特质之一!「肯定他是文学作品中唯一的一位多情英雄,谁能想象一位多情怜悯人的战神呢?」在耶稣向耶路撒冷女儿的独白:「在那日子,怀孕奶孩子的真是可怜啊!」(原文直译)。高登响应说道:「我知道我想要孩子,我觉得这些话好象是对我说的,想一想,有几个男人会想到女人怀孕养育孩子的艰难?」
耶稣并不是根据「今日必须完成事项表」来做事。我怀疑他会欣赏现代对准时和日程表的重视。他参加一连数日的婚礼,他允许一些无名小卒来打扰他的行程,不管是一个害羞患血漏的妇人,或是一个路旁求救的瞎子。耶稣所行的两个特别令人注目的神迹(叫拉匝禄和睚鲁的女儿从死里复活)都是因为他迟到了,所以来不及医治那些病人而发生的。
按潘霍华(Bonhoeffer)的说法,耶稣是一个「为别人的人」,他将自己的空间,所有的时间都给别人。任何人都可以邀请他去吃晚饭。所以很少有一个知名人物会像耶稣一样有这么多不同的朋友,包括财主,罗马的百夫长,税吏和法利塞人,妓女以及麻疯病人。人们喜欢和耶稣在一起,有他的地方就有欢笑。
但是这一切的特质,就是心理学家会喜欢称为「自我实现」的模式却被耶稣打破了。正如路易斯(C﹒S﹒Lewis)所说:「他可完全不是心理学家所说的调和平衡、适应良好、婚姻快乐、有好工作,又受人欢迎的人。你不可能是很好的适应你的世界,当人们称你是被鬼附的时候,甚至最终还把你钉在木头上。」
毫无疑问,我肯定也会和耶稣当时的大部分人一样,对一个相貌平平的犹太男子的一些稀奇古怪的宣告大为不解。他居然自称是天主的儿子,可是他又如常人一样吃喝,甚至还会疲倦,会感到寂寞,他到底是什么呢?
从某点上来看,他似乎还蛮适应这里,然而在另一些场合,他却毫无疑问地感到不自在。我想起一幕,当耶稣青少年时,在耶路撒冷失踪,后来被他母亲责怪:「我儿,为什么向我们这样行呢?」其实他犹太的母亲这句含蓄的话是很温和的,别忘了他的父母已经找了三天,然而耶稣的回答却是:「为什么找我呢?岂不知我应当在我父的家里吗?」在耶稣和他的家庭中,已经开始有了效忠上的矛盾。
住在一个自由意志和充满叛逆的星球上,耶稣有的时候肯定会很不自在,那就是当他独自安静祷告之时,好象在一个污染的星球上,需要维生系统提供清洁的空气一样。然而并不是他的祷告都像方程式一样地蒙应允。路加记载他曾彻夜地祷告,然后才挑选了十二个门徒,结果还是错挑了一个出卖者。在革则马尼园里他先求将苦杯挪去,当然也是未蒙垂听。在革则马尼园中的景象就是一个人极为不自在的时候,还能抗拒超自然解救的试探。
于我而言,福音书中有一幕把耶稣这种适应又不自在的矛盾表露无遗,那就是那次在加里肋亚海上,起了大风暴,几乎把耶稣正在睡觉的船都快淹没了。他站起对着风雨大声说:「住了吧!静了吧!」门徒就大大惧怕:这是何许人物,居然如同管教一个没规矩的小孩那样责备天气?!
在暴风雨中耶稣所显露的能力,使门徒知道耶稣不是一个凡人,但是这同时也暗示了道成肉身的深奥:「神是可伤害的」,一位哲学家杰克·玛瑞廷(Jacques Maritain)就这么说过。耶稣就是因劳累过度而沉睡的。神的儿子,除了这一次是为了拯救门徒而例外,其它时候他总是甘愿受害。创造云雨的主宰任凭风吹雨淋,太阳的造物主在巴勒斯坦的烈日下汗流浃背,耶稣降服在自然律之下。在某种程度上,甚至当自然律与他的欲望相冲突时(「若是可行,把这杯挪去」),耶稣情愿在地球上的自然律之下生活死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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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加里肋亚南方的一个小小村庄,来了一个无名的陌生人,在饱经穷苦甚至赤贫的小农阶级村民冷眼观看下,这个人看起来三分像乞丐,可是他却没有那种畏缩的眼神,也没有哭诉的声音,走路也无拖沓的情形。他在讲述神的一些规矩,人们不过是好奇地听听。他们熟知规矩和权力,他们也听过国度,只是他们所知道的仅是上税及负债、营养不良和疾病、地主的欺压和邪灵的附身。他们真正想知道的是神的国度对于一个瘸腿的孩子、一个瞎眼的父母、一个被鬼附住在村外坟墓之中受苦的灵魂究竟能做什么」(摘自多明尼克·柯森的若望)
耶稣的邻居很快就发现他能替他们做什么:他使瘸腿的孩子能行走,瞎眼的父母能看见,并使鬼附的人清醒。当耶稣在他医治和教训一开始之时,这些人抓着头皮大为吃惊地说:「这不是玛丽亚的孩子,若瑟那个木匠的儿子吗?他怎么会有如此的智能和行神迹的能力呢?」
起初约有一年光景,耶稣似乎十分成功,他吸引了许多人。当人太多的时候他还必须退到海中的船上。毫无疑问,就是借着生理的医治耶稣才被人注目。犹太人相信疾病是魔鬼引起的,天主可以借着神圣的人来干预,所以一些神医是由来以久了(就在耶稣以前有一位名叫候尼(Honi)的,还记载在历史学家若瑟法斯(Josephus)的作品上)。耶稣明显地也知道这样的人,他还曾经禁止他的门徒去定罪那些人。
福音书中耶稣的故事,大约有三分之一是有关医治疾病的。以记者的本能,我可能会去调查这些故事,查询那些医疗记录,并且会去采访那些自称会行神迹的人的家人。这些医治是多样化的,无一固定的模式,至少有一位是在很远以外遥控医治。有一些是立刻治愈,也有一些是慢慢地被医治好的,甚至还有要求病人遵守一些特定的步骤才能见效。
我在耶稣身上发现了他对于神迹有一种奇特的矛盾:一方面,耶稣因为人类的需要他会立刻响应医治,当他看到一个人正在受苦之时便会动怜悯之心,因此就医治那人——他从未拒绝过任何求助的人;然而在另一方面,耶稣肯定是不为他的能力做广告宣传,他把一个爱慕神迹的社会加了「邪恶淫乱的世代」的罪名,这正如他在旷野一般,他对于群众观赏的试探总是持拒绝的态度。玛尔谷记载了七次耶稣吩咐他医好的人「不可告诉别人」,在没有信心的人中,他是不行神迹的。
或许我可以猜测,一个拥有如此能力的人到罗马、雅典,或是亚历山大城,可以成就何等的大事!耶稣的兄弟建议他至少要将他的工作集中在耶路撒冷——以色列的京城。可是耶稣自己却不喜欢成为人们注目的焦点,他不信任群众和舆论,他将他的大部分时间都花在不太重要的小镇上。
尽管他有这种矛盾,可是耶稣并不迟疑地使用神迹来证明他是谁,他告诉他的门徒:「你们当信我,我在父里面,父在我里面,即或不信,也当因我所作的事信我。」当耶稣的堂兄施洗若翰在牢中怀疑耶稣真的是默西亚的时候,耶稣就传递以下一段信息给若望的门徒:
「你去告诉若望你在这儿所看见的,告诉他,有一些人把给他们领路的狗卖了,现在去赏鸟;有一些人卖了铝制的拐杖换穿登山靴。告诉他那些过去地位低下被排斥在社会之外的人,现在变成了自强上进的人;一些行尸走肉第一次开始知道什么叫做活着。」(费里克·布什纳 Frederick Buechner改写的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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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我要找一个词来形容耶稣在他那时代是哪类人,我恐怕还是会用拉比,就是老师。我知道在现代的美国已经找不到和耶稣生活相比的例子。他的格调和现代大众的布道家是大相径庭的。现代的布道家,有大帐篷、体育馆、先头部署人员、广告看板、大宗邮件介绍,以及电子辅助的各样表演。耶稣和那一小部分跟随者,他们没有固定的基地,他们是没有什么策略的,他们不过是一镇一村地走下去,传他们的道。
耶稣说:「狐狸有洞,天空的飞鸟有窝,人子却没有枕头的地方。」如果耶稣和他的门徒是生活在现代的话,因着清除无家可归的流浪者,他们肯定是会受到警察干涉骚扰并且会被赶走。其实在古时还蛮多像这一类的老师(当时真的有那么一派被人称为逍遥派的哲学家,他们就是四处周游分享智能的)。
我曾在印度亲眼看到耶稣所带领的那种生活方式。在那里,基督徒的布道家跟印度教和佛教的「圣人」一样巡回四方,有一些就在火车站附近徘徊,与在候车的旅客搭讪,然后问他们是否愿意更多地认识天主。有些人从一镇步行到另一镇,他们的门徒也跟着他们,有些人则邀请门徒们跟他们一起到「阿夏」,他们在那里一同敬拜并且研读圣经。
耶稣所带领的这一批人,他们也没有总部或是任何的建筑物,而且除了一个管钱的犹大以外,也没有任何人有什么职份。在财务上,他们似乎也是勉强度日,为了凑钱,耶稣还得打发伯多禄去钓鱼。当要向人们说明「该撒的归该撒」这个道理时,他还得向人借一个铜钱。就那么一次决定不步行进入耶路撒冷时,他还得向人借驴子。当他的门徒们经过麦田时,他们根据梅瑟那条专门给穷人的律法,就掐起麦穗来吃。当耶稣遇见有权有势的人(例如尼苛德摩)时,或是有钱的少年长官,他似乎从未想过一个有钱有势的人可能带来什么好处。
耶稣靠什么过活呢?在中东那个时候,老师们是靠欣赏他们的听众所捐献的钱过活的。路加就指出有一些听过耶稣讲道的妇人——其中包括希腊王手下财政部长的太太——这些妇人供应耶稣,想起来实在令人感动。这些在加里肋亚的妇人在逾越节时,还专程长途跋涉赶到耶路撒冷。当耶稣被他最亲密的门徒拋弃时,就只有这些妇人陪在十字架旁。
从任何一个角度来看,耶稣都是一个伟大的老师。正如诗人若望·贝瑞曼(John Berryman)所形容,他以「精简、传神而又清新」的的话吸引了众多的追随者。耶稣许多最精采的教训都是即席回答一些问题。曾经嫁过七个丈夫的女子,在来世她是谁的妻子呢?纳税给一个外邦政府是应该的吗?我该做些什么才可以获得永生呢?谁在天国是最大的呢?一个人老了还能返回母亲的腹中再生出来吗?
贾鲁斯拉夫·派利坎(Jaroslav Pelikan)提到,一个学生问老拉比说:「为什么你们做拉比的人总喜欢以提问的方式来教导人呢?」这位拉比大声地回答:「提问的方式有什么不对吗?」耶稣也时常像苏格拉底那样反诘,这样就迫使询问者到一个关键的点,他的答案是一针见血,深入人心的。若我跟耶稣见面之后,我怀疑我是否仍然还是会自负地离开他。
我必定会对耶稣的一些比喻大为惊赞。比喻可以说成了他的商标。历代以来的作家都佩服耶稣沟通的技巧,他能够把一些深奥的真理,借着平日生活的故事表达得淋漓尽致,浅显易懂。一个切求的妇人攻破官员的耐心,一个君王冒然地投入一场没有准备的战争,一群在街上打架的小孩,一个被强盗抢了又被打得半死的男人,一个妇人丢了一分钱好象倾家荡产一样......。在耶稣的比喻之中,没有什么幻想的怪兽或是曲折的情节,他只是对四周的生活进行简洁的描述。
这些比喻达成了耶稣的目的,每一个人都喜欢好的故事。耶稣讲故事的手法十分高明,他能吸引大多不识字的农夫和渔民,因为故事比概念或是大纲容易记忆。比喻使人容易记住他的信息,即使多年以后,当人忆起耶稣所教导的,这些比喻仍历历在目,而且细节都很清楚。用一些抽象的名词来谈论天主无限永恒的爱是一回事,但是谈到一个人为朋友舍命,或是讲到一个老父亲,每天晚上凝视着远方盼望浪子回头,这就完全是另外一个境界了。
若望福音说耶稣来到地上是「充充满满有恩典,有真理。」这句话也就是耶稣所有信息的结论,首先是恩典,跟那些喜欢复杂化而且以形式律法主义来僵化信仰的人完全相反,耶稣就是传讲一个简单的信息——神的爱。无条件的爱,当然不是因为我们配得,天主决定把爱赐给我们,免费,没有附加条件,而且是全包了。
在当时拉比的故事里,农场的主人到城里雇临时工来帮忙收割,时辰已晚,他雇的最后一批工人,只剩下一个小时可以做工,在这个当时为人们熟悉的故事里是这样记载的:「这些晚来工作的人因为非常卖力,补上他们失去的时间,感动了工头,所以就得到整天的工资。」在耶稣的故事里,没有提到工作者有多努力,他的重点就是这位慷慨雇主天主,大大方方地把他的恩典给早来和后到的,没有一个人吃亏,每个人都得到远超过他们所配得的奖赏。
虽然耶稣强调恩典,无人能够指控他淡化神的圣洁。我很可能会被耶稣所宣扬的真理所绊倒。他所讲的真理都是不妥协的,比当时最严厉的拉比还严厉。当代老师竭力「不把一个限制加给一个社区,除非那个社区里大多数的人都能够遵守」。耶稣不这样,他宣称恨人就算杀人;心目中动淫念就算犯淫乱罪;贪心就算偷窃 。他说:「你们要圣洁,如同你们的天父圣洁一样。」他所设立的标准可是无人能达到的 。
正如伊藤·楚伯拉(Elton Trueblood)所注意到的那样,耶稣所提到的记号都是很严肃、甚至会触犯人们:负轭、苦杯、仆人的毛巾以及末了钉十字架。耶稣说:「计算代价」,他给任何敢跟随他的人公平的警告。
拉比杰克·纽斯勒(Jocob Neusner)是当今世界对早期基督教时代的犹太教最有研究的学者。在他所写的五百本书中的一本《一位拉比和耶稣的对话》中,提到他对耶稣会有什么样的反应。纽斯勒对耶稣和基督教都相当尊敬。他承认像「山中圣训」这样的教训令他印象异常深刻,而且他为之深受感动。他说他自己也很可能会与那些跟随耶稣的人们一样,一域一城地走,享受智能的盛宴。
不过,纽斯勒的结论却最终使他和这位纳匝肋来的拉比分手。他说:「耶稣走了很重要的一步——却是方向错误。」耶稣把强调的重点从犹太人的社区所代表的「我们」转到「我」。纽斯勒无法接受中心的权威从梅瑟五经转移到耶稣自己的身上这个事实。「问题不是耶稣的教训,而是他自己——耶稣最后所要求的是唯有天主才可以要求的。」纽斯勒尊重地离开,他无法进行这样一个信心上的跳跃。
纽斯勒其实说得对,耶稣的内容跟其它拉比的模式是不一样的,与其它像孔子、或是苏格拉底那样巡回的老师也是大异其趣。他并非寻找并指出真理,他是说他自己就是真理。玛窦说:「他教训他们正像有权柄的人,不像他们的文士。」文士这类的圣经老师,他们努力不提供任何个人的看法。他们的说法总是以圣经为基础,并且也认可一些释经的著作。然而耶稣却是充满了个人的看法,并且以圣经当做解释的书。「你们听见有吩咐......只是我告诉你们......」这就是耶稣教训的模式。他就是来源。在他讲话时,他自己的话和天主的话是不分的,那些听众很清楚明白这是什么意思:「这个人说僭妄的话了」,他们弃绝了耶稣。
毫无畏惧,耶稣是从来不从任何冲突中让步的。他承受各种激烈的质询和咒骂。有一次他制止了要用石头打死一个犯奸淫罪的妇人的一群暴民。另有一次圣殿里的差役要来捉拿他,因他在场的气氛空手而归。他们说:「从来没有像他这样说话的。」耶稣甚至直接向魔鬼下命令:「不要作声」或是「你这聋哑的鬼,我吩咐你从他里头出来,再不要进去。」(非常有趣的是魔鬼从未认不出耶稣是「神的圣者」或是「至高者的儿子」,就是人类总是怀疑他的身份。)
耶稣关于他自己的一些宣称(我与父原为一;我有权柄赦免罪;我三天之内要重建圣殿)都是空前绝后的,这也给他自己惹出不少麻烦。事实上,他的教训和他自己是纠缠不清的。他许多的教训都是建立在他自己的身上。这些伟大的宣告都可以和他一同死在十字架上。当年跟随过他的门徒在他死后就回家重操旧业,有个门徒悲哀地说:「我们曾经盼望将来要赎以色列人民的就是他。」只有死里复活,才能使这位真理的宣告者成为真理。
我曾想象自己也混在那群跟随耶稣的人中间,做一个诚心寻求真理的人。我被这一位拉比所吸引,却不肯委身于他。如果我把注意力从耶稣的身上转到围绕在耶稣四周的人们身上,我会看到许多不同的群体。
在最外围,离耶稣最远的是一些初入门者,他们是充满了好奇心的寻求者,他们像我一样,都想要搞清楚耶稣究竟是谁。就是这一批群众也成了耶稣的保护者,他的敌人埋怨说:「全世界的人都随从他去了」,并且不敢公开地逮捕他。特别在耶稣出道初期,那些犹太的爱国分子也常在他左右,他们就等着耶稣宣告对罗马政府革命。我注意到耶稣从来不迎合这些外围人士,但是他还是向他们讲道。这就是他和那些奥秘派不同的地方。那些派别,他们的聚会是只限于圈内。
在稍内圈,我看出大约有百来人的小群是真诚的跟随者。他们这些与耶稣一同旅行的人,其中有一些是在施洗若翰被捕以后才加入的。若望的门徒曾经抱怨「所有的人」都去跟随耶稣了。耶稣对是否受人欢迎并不在意。他主要的讲道都是对这些认真的跟随者。他不断地催促他们有更深一层的委身。他用一些强烈的字眼,真令人难以接受。他说你不能事奉两个主;要弃绝对金钱的贪爱以及世上的福乐的追求;要舍己服事别人,背起你的十字架。
最后这一句话可不是好玩的事。在巴勒斯坦的路上,罗马政府时常把一些罪大恶极的犹太犯人钉死以一儆百。像这样一类邀请在跟随他的人心中会造成什么样的反应呢?他是否要得着一批殉道者呢?看起来有点像。因为耶稣重复地说:「得着生命的将要丧失生命,为我丧失生命的将要得着生命。」
我在最内圈的十二门徒中间,曾经听到他们夸口他们愿意牺牲。耶稣的回答是:「你不知道所求的是什么,我将要喝的杯,你们能喝吗?」他们还天真地坚持认为「我们能」。
有时候我会扪心自问,我会不会想要加入这十二门徒的行列?还好这没什么大关系。耶稣不像别的拉比,他是不让别人来选择他。耶稣要亲自来挑选他的内圈门徒。耶稣的吸引力也真够大的,简单的几句话就使得他们放弃他们的工作和家庭来跟随他。有两对兄弟——雅各和若望,以及伯多禄和安得烈——他们在渔船上是伙伴,当耶稣呼召他们时,他们就放弃了他们的事业(很有讽刺意味的是,这是在耶稣给了他们最成功的一次渔获量的那一天)。除了加略人犹大以外,所有的使徒都是加里肋亚人,犹大则是从犹大省来的,这也看得出耶稣的名声已经传遍全国了。
我会对十二使徒的奇特配组感到迷惑。奋锐党的西门是以暴力反抗罗马的,而税吏马尔大则是罗马设立的傀儡政府的干部。像尼苛德摩一流的学者,或是马利玛窦的若瑟这种财主,都没份在十二使徒中。在这群人中很难找到真正的领袖人才。
事实上,据我的观察,使徒们最明显的特征似乎就是他们的愚钝。「你们真的这么迟钝吗?(原文直译)」耶稣有一次这样问。另一次他说:「我忍耐你们要到几时呢?」他一直教训他们要作像仆人一样的领导,他们却一直在争论谁为大。他们肤浅的信心激怒了耶稣。每一次神迹之后,他们便迫不及待地等着下一次的神迹。他给了五千人吃饱——能否再给四千人呢?大部分的时候,在他们与耶稣之间,有一层无法理解的疑雾分隔在其中。
耶稣为什么在这些明显是一群失败者的身上进行这么多的投资呢?要回答这个问题,我从玛尔谷的记载中找到耶稣拣选十二门徒的动机,「要他们常和自己同在,也要差他们去传道。」
「要他们常和自己同在。」耶稣从来没有试着隐藏他的孤单以及他对别人的依靠。他拣选门徒从不是作他的仆人,乃是作他的朋友。他与他们分享欢乐与悲伤的时光,他在有需要的时候请求他们帮忙。他们成了他的家人,代替了他的母亲和兄弟姐妹。正如他为他们一样,他们为了耶稣也舍弃了所有的一切。他爱他们,就是这么简单。
「要差他们去传道」。从他对门徒第一次的邀请开始,耶稣心中常惦念着有一天在加略山会发生的事。他知道自己在地上的时日已不多。他的使命最终能否完成,不仅在于他在几年之间所能成就的有多少,更重要的是在他走了以后,当时这十二位,或是说剩下的十一位,和日后历代中成千上万的人所能做的。
很奇怪,当我从现在的观点回头来看耶稣的时代,就是因为这批门徒的平凡给了我希望。耶稣并不是依据这些跟随者天然的才干、可塑性或是潜能来拣选他们。当他在地上的时候,他身旁就是一群平凡的人。这些人会误会他,他们误用属灵的能力,并且有时候像一批难管的学生。特别是其中的三位(雅各和若望这俩弟兄和伯多禄),耶稣最严厉的谴责都是对他们的。可是后来其中有两位却成了早期基督教最出色的领袖。
我很难除去这种印象,那就是耶稣比较偏爱和一些没什么大希望的人同工。有一次,他打发这十二门徒出去进行短宣训练,他们所带回来的报告令他非常喜乐。在福音书中还找不到另一段记载,耶稣有比这更开心的时候:「正当那时候,耶稣被圣神感动,就欢乐说父阿天地的主,我感谢你,因为你将这些事向聪明通达人就藏起来,向婴孩就显出来,父阿是的,因为你的美意本是如此!」就是因着这样一批凡夫俗子,耶稣所建立的教会在这十九个世纪以来一直不断地成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