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肋撒的一生,不是一首简单的旋律,而是一支美妙的交响曲。如果她是一个小孩,那她是一个机灵的小孩了。如果她像鸽子一样老实,她也像一条蝎蛇一样明。她的童稚的,精神的娇小情态,其实是最成熟的情态。她自己仿佛知道这一点。在病重的日子里,有一次她说道:『让天主担任爸爸吧;他懂得什么东西为婴儿是最好的。』她的大姊姊问她,『你是婴儿吗?』德肋撒现着郑重的样子,说道:『是的,——但是一个很聪明的婴儿!一个老年的婴儿!』(1里修圣女德肋撒 英文版 Petitot第155页)那么她是骄傲吗?不,没有人比她更知道她的全部智慧从何而来的。『天堂上我别喜欢的就是诸圣婴孩和那个右盗。他们仿佛偷得了天堂了。有许多大圣人们藉勤劳赢得了天堂。我却要像贼盗一样,用计谋来巧取天堂——一个爱的计谋能够给我以及其他可怜的罪人们开启天堂之门的。箴言书里天主鼓励我,说道:「到我身边来,小孩子,来学乖巧。』(2自传第294-5页 英译)在这里,美妙的是这乃是公开的偷窃。天主允许她偷进天堂,因为她允许天主偷窃她自己。『我会多么乐意地帮助这个「神贼」来偷我啊。我远远看见他,我真是当心着别喊叫「不许动,你这贼!」相反地,我却叫着他,对他说「这里来,这里来!』(3圣女婴孩耶稣德肋撒的精神 第196页 英文版)老子说:『建德若偷。』我疑心真理之神倒也有几分贼性,以及哄骗的或似非而是的成份咧。也许这便是如圣保禄说的吧,所有天主的儿女们都『似乎是诱惑者,却是真诚的;似乎是不知名,却是很知名的;似乎是正在死,你看,我们却活着;似乎受惩治,却不是被处死的;似乎忧愁,却常是喜乐的;似乎贫穷,却是叫许多人富足的;似乎一无所有,却是拥有万物的!』微妙的真理只能意会或体验,不是推理更不是能言传的。机灵的小女孩德肋撒知道这个了。『那是旷野里的隐修士们的传记讲述的,他们之中有一位感化了一个妓女,她的丑行为整个地方的人们所不齿。受了圣宠的感召,这个罪妇跟着那位者去到旷野,以便行苦工,作补赎。当行程的第一个晚上,在没有到达她的地点以前,她就因着剧烈的爱的痛悔而去世了。隐者同时便看见她的灵魂给天神送到了天主的怀抱。这是我所要说的一个极为动人的例,但是这些事情全都不是可以言词解说。』德肋撒的心灵,乃是真正像天主一样,在一种警觉着的状态的。那不是她发言,而是天主圣神通过她才发言。
我们这个时代的心理学进步,已经使人达到了一种空前的自觉的程度了。补救的方法,不是返回到不知不识。这是不可能的,而是要更进一步,直到我们在自己心坎的最深处觅得了天主为止。为了弥补我们的城巿气息,梦想着回返乡村,那是没有用的。就是我们到了乡村,我们也依然摆脱不了城市。我们已经走得太远了,步子收不回来。我们必须惟有温文尔雅,变成比世间的城池和乡村更早就存在的,天主之都的公民。我惟一的希望,便是能见到人们都这样澈底地练达至于能了解自己的练达分毫不值,都这样澈底地富于怀疑,而能怀疑他们自己的怀疑,也这样澈底地觉醒,以致不会沉湎于自我觉醒,而能倾爱一些比自己更伟大的东西。
J.W.N.莎立交在他的『科学的限度』里说道:『无疑的,从变形虫到人类的发展里,最富意义的因数,在我看来,似乎是知觉性的增进了。』『伟大的艺术家,画家,诗人或音乐家,教我们有了前所未有的觉醒。使我们经验里的某些素质伸延了,精微了,因而也就给予了我们以对于生命更高的智识和控制。』在我的心眼里,德肋撒对于我们这个时代的精神生活这样具有意义,正因她是一个圣者的缘故,她充分了解自己的心神状态。她天真地敏慧,敏慧地天真。她是谐谑的,正像她是圣洁的一样。她是错综复杂的,也正如她是朴实纯真的一般。她娇憨地果敢,也果敢地娇憨。她有巫婆的头脑,却有着一颗天使的心。她像水一样的柔和,也像火一样的炽烈。她是一位天才,而知道怎样合度地把她的天才收敛起来。她有男人的刚强,却也坚持着女性的柔顺。(1老子说:知其雄,守其雌,为天下溪。为天下溪,常德不离,复归于婴儿。意思就是说,一个人应当学会有丈夫气。而行动却要常像女人一样温和,德肋撒如果愿意,她是能做一个男子的。「温顺不应该趋于怯弱。」但德肋撒还是女人的时间居多。)她同一柄两面剑一样的锐利,但她把她的剑收藏在剑鞘里。她是一个老成的孩子,然而她的老成是永远保持着像一枝深藏的嫩芽一样,而不急剧早熟所培育出来的。就是在现在,在她业已全然成了一个显过极多圣迹的圣女以后的今日,她的心依然是一枝隐着的春芽。在精神的事物里,如我们知道的,最要紧的便是心意的恳挚。我想她现在在天上已然更能了解她摆脱人世的苦恼以前自己的话的真理了。『那是耶稣,他做了一切,我么……我什么也没有作』(2圣女婴孩也是德肋撒的精神 第55页 英文版)
我想老子也会这样说了,『那是道,道做了一切,我么…我什么也没有作』。可是道是这样一种没有具备人格的东西,以致在我看来,它是冰冷的:而耶稣却是爱的,活生生的火焰,它燃点了我的心的每一丝纤维。根据作为一个中国人的我的看法,基督主义之所以伟大,是它混合了老子的道的玄秘以及孔子强烈的人道主义。它和道家之说不同,就是道已经人化了,有了一颗悸动的心。它和孔子主义不同,就是基督主义便是这个道,没有别的东西赶得上这个道。孔子说:『获罪于天,无所祷也。』老子说:『古之所以贵此道者何?不日以求得,有罪以免邪?』孔子对于神的观念是亲切的,然而是狭窄的,道家对于神的观念是广泛的,却是不亲切的。据我看来,天主不止有人格而已,他还超越了人格。就因了这个缘故,天主也能僭擅着人格的。不能这样思考的人,便似乎置自己于天主之上了。他们假定惟有自己才具有人的格,而天主不能有。只有基督教义,能完全满足我的心,因为基督教的神的观念是广泛同时又是亲切的。那是德肋撒坚定了我对于我的宗教的信心,德肋撒的头脑同老子的头脑一样的精微洒脱,而她的心却同孔子的心一样的热情,一样的恭顺。